心理危机干预（二）：危机中的跟随--赵江浩

时间:2015-06-26  点击:次

今天是事故发生的第7天，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做了两次心理干预，两次都是在医院随机做的。因为小孩的治疗在继续，植皮手术已经开始，家属们日夜守护在左右。中间也有很多热心人士来看望，送慰问金，合影；也有志愿者们过来慰问帮忙。总之，场面十分的复杂。         心理干预几乎是在见缝插针的情况下做的，中途还会被突然来访的人，突发的其他情况打断。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家属的情绪和状态也得到了很明显的改善。因为奶奶一直在守护小孩和处理其他的事情，前两次只来得及给姥姥做情绪疏导。姥姥从眼神飘忽不定、好像隔离于这个世界的状态，逐渐开始能够分享以往生活中的快乐细节，可以表达悲伤，开始变得立体生动，变得真实。到最后甚至记起自己以往对美丽的爱好，想起好几天没有洗头发，借去洗手间的时间化了个淡妆。         今天是第三次干预。此时爷爷姥爷已经从江门赶到广州，这次是针对四个人的干预，而且提前告知志愿者组织安排单独的时间和空间。基于前两次的经验和看得见的效果，对这一次准备更充分的干预，我一开始就抱了美好的期待和设想：比如，效果应该更显而易见。         下午3点钟我们依约到达医院的时候，只有奶奶在看护小孩，姥姥身体不舒服已经回去租住的房子了，爷爷姥爷也在租住的地方休息。于是我们打车带奶奶一起回出租屋，改在出租屋做心理辅导。 摆好凳子，所有人就位完毕，心与心的交流开始以语言，以表情肢体，以空气中看不见的信息，为媒介进行着。进门之前虽然在医院转了一圈，我的状态依然很好，头脑清醒精力充沛，又因为是跟随着吴理老师，心理上没有一丝的压力。但是坐下不到一分钟，我的眼睛就开始要努力才能睁得开，小手臂火辣辣的疼，我自己清楚是被老人的负面情绪淹没了，手臂的疼反映的是他们的焦虑。这种感受加重了我对心理干预的期待。         意想不到的，姥爷开始攻击我们，不断表达对我们到访的愤怒，认定我们是来揭开他们的伤疤，强迫他们面对残酷的事实，其他三位老人则处于沉默的状态。此时我的心理也在发生着变化，从一开始想要解释我们来能够起到的真正作用，到觉得姥爷一个人影响了另外三个人的状态，剥夺了另外三个人得到心理疏导的机会，逐渐的，愤怒就像早晨冉冉升起的太阳，一点一点的在我心里升起。而此时，吴理老师并没有对姥爷做解释，也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引导姥爷从而改善整个氛围以使辅导继续下去，而是肯定了姥爷的这种情绪。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愤怒可能会影响到整个环境，于是我开始观察自己的愤怒，主动放下所有的设想和期待，单纯的去观察事情的发展，愤怒就转化为了困惑。更大的困惑还在后面，就是吴理老师肯定，鼓励了姥爷的愤怒之后，表示这次主要是想要和他们建立起连接，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就再找我们，然后就结束了辅导。我觉得有点挫败，因为整个过程我们看起来都很被动，完全以老人们的意志为转移，而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的情绪状况，也不清楚如何能够帮到自己，我们作为专业的心理咨询工作者，却在听从他们的“指挥”。         结束之后吴理老师问我在整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我表达了这种困惑。吴老师说我们已经帮忙处理了，愤怒和内疚。现在已经是第7天，家属们的情绪和心境与前几天已经很不一样，这个时候他们开始需要表达愤怒，并且因为难免接触到很多以上帝视角来探望他们的人，又会因为表达了愤怒而愧疚，因为别人终究是来帮助他们的。而今天他们一开始在试探，后来觉得安全，于是就顺畅的表达了愤怒，这时候就需要咨询师发挥涵容的能力，去接纳他们的愤怒，这样他们的情绪就流通了，能量就能够发挥出来。还有，他们对这次事故怀着内疚，一直告诉他们这不是他们的错，会帮助他们释然。这是他们显现出来的，情绪就像流水一样，遇见阻碍了就拿开阻碍，拿开之后水流就能够自己流动，就不再需要我们了。         而他们的焦虑和压力是必然会有的，是一个必经的阶段，需要他们自己消化。现在还不到处理焦虑的时候，不要主动去做什么，要去观察，去观察阻碍流水的障碍是不是显现了，显现的时候就帮助移开障碍。我们需要像镜子一样，映出他们的问题所在，但是并不需要每一个问题都告知他们，都去处理，而是要依据当时的情况，耐心跟随他们的节奏，这才是真正的伴随。         这时候尤其需要咨询师放下自我，放下期待、设想、以及头脑里的理论，投身于此时此刻的情景之中，而又保持敏锐的直觉和辨识能力，知道什么正在发生，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又是不必做的。对处于危机中的人们，他们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的压力和负面情绪，此时真正的帮助并不是做加法，而是做减法。他们的内疚来到了意识中，帮助释放掉内疚；他们的愤怒来到了意识中，温柔地接纳过愤怒；他们身上的重担越少，自我修复能力就越强，就越能面对残酷的现实，接受残酷的现在，活出有力的未来。         咨询师的存在感越少越好，少到类似一个温暖的背景，允许危机中的人们各种情绪的显现与反复，但又及时的给予回应。就像一段背景音乐，在剧情需要的时候支持剧情，剧情继续发展了这段背景音乐就可以暂停了。在整个过程中，危机中的人们始终是主角的，他们在经历自己的哀痛、丧失与告别，而咨询师，只是这个过程中一个温暖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