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哪吒，绕不过他妈 ——周晓青
时间:2019-08-13 点击:次
哪吒三太子随着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热映，重新受到了追捧。那个被颠覆了的哪吒虽身为魔丸，却人性十足：会哭、爱笑、常捣蛋、耍性子，挑战权威又叛逆倔强。这样的形象是否和现在的年轻一代高度相似？他们是在良好物质基础上成长的一代，更是被唤醒自我意识的一代！ 只是从古至今，中国的父母都没有养育这一类孩子的经验。他们很容易陷入一种两难境地：管还是不管？要怎么管？而这个情况到了青春期则变得愈加富有挑战性。 经典人物被成功改编，注定是和时代所契合的。那么，去深入理解新生代的行为意义和心理诉求，能帮助人们为“哪吒”这样的孩子创造出更适宜的生长空间，促进其身心健康发展。
要看懂哪吒，绕不过他妈
从客体关系的角度来说，要看懂哪吒，绕不过他妈——殷夫人。英国著名儿童精神分析师温尼科特曾有句名言，“从来没有婴儿这回事儿”（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a baby）。也就是说，当你看到婴儿的时候，一定同时看到照顾他的母亲。人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上，都需要依赖母亲这个角色开启对自我的认识。哪吒虽是魔丸降生，也与父母朝夕相处了三年。共同生活的经历，使得孩子有机会在互动过程中去体验、交流和调节情绪。这些能力的发展是人类婴儿的核心任务，也是未来人格发展的基础。 哪吒是活泼、机智且勇敢的。这些特质在殷夫人身上显而易见；哪吒是敏感、易怒且孤独的，这也能从殷夫人身上找到踪迹。 早在哪吒出场之前，殷夫人就颠覆了我们对传统女性的印象。“拜拜拜，都拜了三年，再生不出来，我就砸了这破庙！”殷夫人一开口便怨声载道、桀骜不羁。她经历了什么？这些经历会否影响到她和胎儿的关系，以及未来养育的状态呢？ 答案是肯定的。影片没有详述殷夫人的经历，但一个怀胎三年未果的孕妇难免会招致流言蜚语？甚至连她自己或许也会追问：“我生的会是怪胎吗？”一位母亲，该如何将对胎儿的期待、喜爱、担忧、焦虑安置心中？她所承受的精神煎熬该如何被缓解？会有人理解她吗？ 哪吒降世那天，太乙真人就要冲上去夺其性命；所有的乡情父老惶惶不安。丈夫李靖虽挺身而出，可未来却充满未知。殷夫人一方面验证了自己由来已久的担忧，自己生的就是一个怪物，另一方面还需承受民众施与的压力。面对怀里的哪吒，她该如何是好？ 殷夫人是伟大的，因为自始至终她都确认自己是哪吒母亲的身份。她尝试给予哪吒极大的包容和疼爱，就像用羽翼呵护小鸡的鸡妈妈。 但，殷夫人也是怯弱的——内心的焦虑和恐惧如此真切，她却要假装没发生，无视了自己的情绪。而一切的无意识都透过养育行为赫然在目：她宁可忍受被毽子踢伤的风险，也不穿铠甲，只为假装哪吒不具有攻击性；她背地里反复叮咛结界兽加强看护，决不能让哪吒溜出去惹是生非，极力维持着哪吒脆弱的自恋；她欺骗说乡亲们会在他三岁生日的时候前来庆贺，用谎言回避失望…… 当父母无法正视自己的情感，也就意味着他们自身都缺乏调节情绪的经验，也就无法帮助孩子发展出这样的能力。常听家长说：“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忍不住。”忍不住的恰恰是想回避的——那些焦躁、难耐的情绪。失控会催生掌控欲。遗憾的是，成人通常会将这种掌控转为对孩子的行为管教，仿佛孩子听话了，自己就不会情绪失控了。对情绪采取鸵鸟心态，是很多家长习惯性的做法。 哪吒让人们看到了这样教养的结果：虽然他天赋异禀，才气过人，但是他像殷夫人一样，对人际感觉到不安和威胁。他的易激惹正是对于排挤高度敏感性的表现。他也喜欢说谎，除了逃出家门、搞各种恶作剧，哪吒最大的谎言就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情绪。他害怕自己的泪水被人看到，害怕自己内心的柔软被人看到。他和殷夫人一样，对于自身的某些情感是不接纳的。 假若这个问题仅限于母子两人或许还好处理一些。只是，它的影响绝非仅此。 当殷夫人极力想扮演保护者的时候，希望用慈爱、关怀给予哪吒温暖的时候。她未曾意识到，自己以“爱”为名的举动更多是用来掩饰自身的恐惧——那是她个人的需求，而非因应哪吒的发展所需。殷夫人几乎没有对哪吒说过一个“不”字，她不敢管。从这个层面来说，殷夫人又是迷茫和无力的。最终，哪吒缺乏基本的行为准则、蔑视权威、为所欲为。如今很多孩子不也有这种“老子谁也不怕”的狂妄吗？ 而更严重的影响则是，殷夫人的无意识之举使得这个家庭的父母角色出现了严重分裂——溺爱的母亲和严苛的父亲。如果说父亲象征着规则和法律，那么遗憾的是，哪吒从未有机会体验规则所带来的安全与保护性，而只看到了它的限制和惩罚性。 哪吒行为上的张狂将进一步激化家庭角色间的冲突和矛盾，以至于上演了儿子要杀老子的情节。别说哪吒是魔性上身，失去了理智。当一个孩子在被过度保护的环境中成长，他内心的全能幻想会自觉天下无敌。他们失去的不是理智，而是心智发展的停滞，导致了理性能力的不足。他们用不切实际的幻想替代了现实检验，用婴儿化的方式进入现实生活。这当然就会出现种种适应不良。 由此可见，一位母亲的心智成熟状态是如何深刻的影响着孩子的人格发展。 反复受挫的哪吒是多么无助和颓丧！他叫嚣着：“既然他们都说我是妖怪，我就做个妖怪给他们看！”这不是威胁，而是绝望。哪吒像许多无法得到理解的孩子一样，以放弃自我的方式施行报复。最极端的方式莫过于——自杀！
父母的真正功能是提供孩子成长发展所需
会有转机吗？在意识到这些之后，家长可以做什么呢？ 请做一个愿意陪伴，又不断试图想要去理解孩子的父母吧。父母的真正功能是为孩子的成长提供适宜的发展所需——那就是之后的殷夫人。她多次主张在哪吒最后的时光里带着他游山玩水，不必修炼。听起来好像是说“学习”不重要，其实是她朦胧的意识到情绪健康发展的重要性；她也看出哪吒是渴望友谊、希望被接纳的。于是，殷夫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哪吒的立场，说：“你其实是希望人们接纳你的。”一句话精准地道出了哪吒真实的想法。瞬间，哪吒那紧握的拳头变作委屈的泪水。哪吒为什么在情绪激烈的时候还能听得进这句话？因为他被深度共情了，他感觉到自己是被理解的，也是被接纳的。这些体验正是重建他对人信任的基础。或许他还能进一步修正对自我的认识——我不是怪物（重新定义自我），我只是因为不被接纳而感到生气（明确情绪的来由）。生气的我或许容易被别人视作是怪物（了解造成人际间困难的原因）。 体验过被爱的孩子才能生发出真正的爱他人的能力。后来的哪吒渐渐有了对父母的愧疚、努力寻求正确的方式获得认可，主动大胆的交朋友……这就是一个正常发展的孩子应有的状态。所以，真正促进哪吒自我成长的不是什么仙人，也不是一夜顿悟，而是那个不离不弃，努力要去理解孩子的母亲——殷夫人。
魔丸和灵珠都是在寻找爱的孩子
如果说哪吒是个难以教化的魔丸，那么敖丙呢——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为何两位个性迥异的魔丸和灵珠，却都容易自恋受挫？因为他们都是在寻找爱的孩子。 敖丙身上承袭了龙族千年的忧郁和无望。他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将未尽事业转换为期望的老父亲。在龙王的眼里，敖丙不是孩子，而是机器。他需要从武艺上训练敖丙，至于敖丙的情感世界则不屑一提。表面上，敖丙和父亲龙王、和师傅申公豹算是有礼有节。然而，内在的情感连接却是淡漠和疏远的。他内心的孤寂使得他毫无防备地亲近哪吒，并且视对方为自己唯一的朋友。最终，敖丙愿意为所珍视的友谊去冒险——拯救李靖夫妇。千年大计竟毁于一时鲁莽，这样的错误是谁都无法承担的。可是，为什么敖丙偏要为之呢？那一刻，他的乖巧、顺从去哪里了？多么熟悉呀，那些“好孩子”突然间变了一个人！ 这种变化常常被视作失控、疯狂、鲁莽。为什么？因为从小到大他们都未曾为自己做过选择，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陷入对后果的莫名恐惧中。这份紧张和慌乱是在长期剥夺孩子体验挫折的机会之后必然存在的。事实上，他们不是变了一个人，而只是露出了原本的样子——脆弱且自卑。所以，当敖丙被李靖一把扯去斗篷露出龙角之后，慌乱、羞耻、无助、恐惧汹涌心头。顿时，他化作一条兴风作浪的恶龙祸害人间。这个时候的施暴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遮羞——敖丙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陪伴成为了建立关系的稀缺品
一部动画片，之所以引发众多泪点，只因它挑起了人们最大的渴求——关系。殷夫人死守着母子关系；李靖语重深长地说：“他是我儿”；哪吒和敖丙不断在重复“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何，为何在物质极度富足的今天，关系竟成为了奢侈品？ 因为建立关系的基础——陪伴，成为了稀缺品。进而，人际间的理解和交流成为了困难，亲密更无从谈起。缺乏情感的生活注定是乏味且无意义的，它违背了人类生存动力的需求。就像把哪吒送入山河社稷图（住宿学校）里，把他全部托付给太乙真人（老师或补习机构），哪吒是一万个不乐意。生活的基调不是绚烂的山河，而是灰色的阴云。敖丙呢？这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或者说没有体验过被爱的孩子，所有的乖巧用来维系脆弱的关系；所有的懂事用来掩饰内心的情感。这一类孩子活得沉重而疲惫，因为在满足他人期待的过程中已经耗尽了活力。他们属于“看起来不错”，却无法体会充沛情感的一群人。再多的荣誉也仅被视作换取认可的筹码，而非内心想追求的成就。 哪吒和敖丙就像是人性的两面，无论我们是表现的魔性十足，还是乖巧懂事，都需要问一句：我是谁？确立真实的自我，它是体验生命活力，寻找生命意义的内核。所有的知识和技能都是后天可学的，唯独情感的养育是需要父母给予，不容轻视的！尤其在生命早期，它对人一生的发展都具有深远的意义。 哪吒是谁？他是李靖的三太子，是殷夫人的孩子。于是，他强烈地渴望父母的爱。他是陈塘关的一员，所以他希望为此尽一份力。他是敖丙的朋友，所以他会思念对方、在自己最重要的生日宴上发出诚意的邀请。是这些关系定义着哪吒，塑造出一个有血有肉、感人至深的现代哪吒形象。 既然如此，那么作为父母的我们还在等什么呢？请回到关系里，因为孩子在等着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