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子宫(6)——吴理
时间:2018-07-19 点击:次
生病就是力量
一个先于事件而呈现的预示
出租车停在一幢房子前。 “到了。”司机说。 我下车,立刻觉得不对,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回头,出租车已无影无踪。 我茫然,忐忑前行。一个店铺传出曼妙音乐,萦绕耳畔——“上海姑娘是好姑娘”。 继续前行,推开一扇门,房间很大,很多人,正在开追悼会。 逝者很年轻,30多岁,男士,公务员,贪污很多钱。 我一眼扫到一个记者,正在拍照,就像看到“救星”。 他一定知道我要去的地方。 我追过去,完全不管周遭正在发生什么。 记者一晃已然出门,我追出门,远远有两个男人正在向记者招手,恍惚觉得那俩男人是强盗,他们是一伙的。 但是,只有记者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所以我必须追过去,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强盗而停止。我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心想“我包里有很多钱,我分给他们就是了”。
这是前年深秋的梦。 6个月后,我被发现子宫癌。 子宫摘除后,我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这个梦再度浮现出来,百思不得其解。
最初,梦醒之后只是很强烈意识到,这个梦很重要。 我跟多位同行回忆这个梦,还跟我的体验师讲过,叙述时甚至哭了。 我帮不了自己,也没人能理解它。 然后就是发现癌细胞,实施手术,运动康复,开始写作《别了,子宫》。 伴随回忆,伴随敲字,这个梦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梦的解析 ①
记者 这是关键人物,是我急切寻找的人。 经过一年半的苦苦搜索,电光一闪,一个念头跳进意识——“记者是我的主刀医师刘教授”。 刘教授是肿瘤医院著名妇科专家,专业方面乃无冕之王(好像记者是无冕之王)。
强盗 这是关键转折。记者一开始是我的救星,随后变成了强盗。正如刘教授一开始是我的救星,我把自己交托给她很放心,绝对信任她一定可以“救我一命”。 但是,她对我进行的却是“入室抢劫”。 她进入我的身体,“抢劫”我的子宫,还同时“顺走”两个附件。 向记者招手的两个男人,是她的学生,一个是我的主管医师,一个是把我介绍给她的医学博士生。 很显然,在梦里,我把刘教授的性别改了。这应该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的作用:明火执仗杀人越货之事都是男人干的。至少,是她的男性人格干的。
包里的钱 意识到医生要行“强盗”之事后,我“挣扎”了一下:那就是在手术当天清晨无视护士禁令而喝水延误手术的那个片刻,那是最后有点无望的挣扎。所以我转而寄托于“包里的钱”,我希望他们拿到钱后把我治好,即便把我身体里的“女性”抢劫一空也在所不惜。 “包里的钱”暗示这是一起被我同意的“抢劫”。
明确“记者”是谁后,这个梦立刻清晰起来。
出租车 这是我的子宫,它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它消失了。 我租借子宫四十多年,让我做女人,做完女人该做的事——恋爱生育相夫教子——之后,它告退了。 手术一个月后,儿子给我讲他的一个梦:他买了一辆车,开回家,发现是辆出租车。 这个巧合更是令我释然——这是儿子潜意识在帮助妈妈!
公务员 那位去世的30多岁的公务员到底代表什么?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他去世后我就失去了子宫呢? 现在我有点省悟了。 “记者、强盗”抢劫的主体是我的子宫,子宫是逝者。那么,这个梦里的死者正好对应,也就是说,死去的“公务员”就是我的子宫。他和出租车一样,各自标志我的子宫的一个特质。 几年前,我做过一个梦:我辗转去到一个隐秘地方,听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她绝对不会找到这里来的,都多少年了……”说话的是个小女孩,大约11岁,她拉着那个埋着头想要躲起来的40多岁的男人,试图宽慰他。他们旁边是一个很大轮盘的机器(轮盘,此刻我联想到岁月的年轮),是个废弃的工厂。我站在那里没动,他们抬头看我。我终于找到他了!梦醒。 现在我明白,那位40多岁的男性是我发育相对正常的男性子人格,小女孩是我发育停滞的女性子人格,30多岁的公务员是我因创伤而裂变出来的又一个子人格,他需要被整合。
那么,那个公务员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呢? 我11岁时,家里发生“8级地震”。至今我都还记得那个画面:妈妈和外婆抱头痛哭,坐在床边,哭声很绝望,妈妈得癌症了。那时患癌症就等于被判了死刑,而且刑期很近。小女孩站在屋子中央,木木的,眼睁睁望着两个在她生命中像天一样的女人,一点感觉都没有。多年后我试着去感觉那个小女孩,依然没有任何感觉。那个小女孩被冻结在了那一瞬间! 家里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爸爸在外地工作,生存对小女孩而言瞬间成为灭顶之灾。
为了应对这样一个灾难性变故,小女孩迅速裂变出“公务员”这样一个男性子人格,他带着强烈的焦虑特质,为了活命,他变得非常贪婪,企图攫取一切。至此,“贪婪”的人格特质跟梦中逝去的公务员挂上了钩。 (我高度怀疑,我是否想将母亲的癌症“拿走”?放在了我身上?)
11岁的小女孩因惊吓停在那里了,她的女性的那一部分停在那里了。而裂变出来的新的子人格(也就是那个公务员)在继续成长。直到我父亲去世(男性的标志符号死去),生命对女性特质的呼唤越来越强烈,我才意识到我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做回女人。
于是,手术发生了—— 为了让我过得更好,子宫将那个因创伤而裂变诞生的男性子人格(公务员),以再次创伤的方式带走了。 因创伤生,因创伤亡。 “公务员”诞生拯救了11岁的我,“公务员”之死拯救了40多岁的我。
(至于这个裂变出来的男性子人格为何是公务员身份,这应该是梦境受到现实语境影响。现在社会的语境总是将公务员与贪腐关联在一起。)
梦的解析暂告一段落,又一个新的念头更让我惊吓一跳。 这个梦就是一个警告啊! 早在子宫发现癌症的半年前,这个梦就向我预示:有一个非常事件即将发生! 这就是,那个11岁的小女孩将伙同癌细胞和刘教授“掠走”我的子宫! 把我人格里裂变出来的那个贪婪男人杀掉!
佛洛依德认为,俄狄浦斯情结会导致女性身份认同,但是女性身份认同并不都是由于俄狄浦斯冲突导致。重大生活创伤也会带来对女性身份的损伤,从而导致认同的困难。 父亲长年在外工作,外婆和妈妈是撑起天空的人物。面对妈妈的“癌症”,她俩全绝望了,分寸大乱,自然使我的世界随之坍塌。这时候,潜意识会不会认为“女人是没用的呢”?早就知道外婆和妈妈一直极度渴望生儿子,在这个时刻,更有可能会在我潜意识里植下“自己是男人就好了”这样的念头。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面对危机,显得恐慌、绝望,使得小女孩在潜意识里不再信赖她们,也同时拒绝认同与她们一样的女性身份,从而认同她们内在渴望的具有优势特征的男性身份。 妈妈的“癌症”在一年后被确认为误诊,但这次事件对我的影响却是确定了。
“上海姑娘是好姑娘”
上海是我学习精神分析最重要的地方,梦也是刚去上海“中德班”学习回来不久产生的。 精神分析深度影响了我的生活以及内心探索。
“上海姑娘是好姑娘”它宣示的是:不需要借助男性人格生存,作为姑娘本身就很好!这个过程是借助精神分析这个工具,深度探索内心,修复创伤完成的。
荣格说:“只有生病,才有治愈的能力。” 我以为:生病本身就是一种治愈,就像我的梦。 |